作者 | 南亭
制作 | 奇奇
图片 | 网络
我叫李玩,一名普通的女高中生。我的父母在我幼时便离婚了,我被判给了爸爸,后来爸爸有了新的妻子,现在我和爷爷奶奶一起生活。
爷爷奶奶对我很好,除了总是唠叨我喝牛奶,“喝牛奶对身体好,这么好的东西你咋就不喝呢”,每天都是这样,我也知道喝牛奶对身体好呀,可我就是不喜欢。
我很寂寞。
你说会有平行宇宙吗?那个时空里会有另一个我吗?她喜欢物理还是天文?喜欢吃不加料包的泡面吗?喜欢Guns N' Roses吗?会喜欢我吗?
夜深了,楼上又传来鸟叫,清脆可爱,那里一定有缤纷的花园吧,皎白的鸟羽流溢着银光,我捧着泡面呆呆地想着。
我不知道老师为什么要把爸爸叫到学校来,明明是兴趣班,为什么非让我选不感兴趣的英语呢?“你很聪明,上了英语兴趣班,你的英语成绩一定会提高的,老师相信你。”为什么要把强迫说得如此冠冕堂皇,我并不想妥协。“你这死孩子咋这么不听话,你不改我帮你改”,我梗着脖子被爸爸推搡到一边,看着报名表上的“物理”被划成黑乎乎一团,“英语”张牙舞爪地取而代之。我讨厌他,不想看见他。“你跑那么快干什么,给你钱去买点好吃的”,他拿着一沓钞票在我身后大呼小叫,他总是这样,蛮横不讲道理,他为什么是这样的人?
日子像白开水一样,不咸不淡地过着。直到“爱因斯坦”突如其来地闯进来,向沉寂的水面投掷了一颗柠檬糖,生活忽然滋滋啦啦冒起了酸甜的气泡。起初,我并不想接受爸爸明晃晃的讨好,我不想这么轻易地原谅他,但“爱因斯坦”总是围着我的脚转悠,幼嫩的小爪子勾着我的裤脚,湿漉漉的大眼睛溜溜地望着我,嘴里还呜呜咽咽的,真是可怜,算了,又不是“爱因斯坦”的错,我选择无视爸爸的别有用心,扭动门把,咧开一条门缝,允许“爱因斯坦”进入我的世界。
“爱因斯坦”很粘我,吃饭要跟,学习要跟,就连睡觉也要挨着我,香香软软的一团滩在床边,像是融化的香草冰淇淋,“爱因斯坦”和“爱因斯坦”,我们两个相依为伴。
“爱因斯坦”不见了,没有人去找它。我踉踉跄跄地冲出家门,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奔找,“爱因斯坦、爱因斯坦、爱因斯坦……”多么希望能够听见回应,可夜风太过凛冽,割碎我的呼喊,再也带不回我的“爱因斯坦”。“一只狗比你爷爷还重要吗?狗是自己跑的,你爷爷转头买个菜狗就不见了,你这样大呼小叫的让爷爷怎么办”,是了,在他们眼里,“爱因斯坦”只是条狗,感情和陪伴不值一提。他们毫不犹豫地背弃了我,与爷爷同仇敌忾。我看着爷爷因被我误推而扭伤的脚踝,心下有些酸涩,他们呢?也许是欣喜的吧,受伤的身体为斥责我的不懂事又加上一枚重重的砝码,他们的愧疚渐渐稀薄,终将色厉内荏,再一次将他们的错误嫁祸为我的任性胡闹。但是,这一次我不想坐以待毙。每天放学找“爱因斯坦”,是我无声的宣战,倒也不是必须找到,我只是想要一个道歉,不是精巧的谎言,不需要我假意原谅。可是他们的尊严和权威怎么容许他们承认犯错了呢?他们甚至随意找来一条狗来骗我是“爱因斯坦”,真可笑,指鹿为马不是吗?在漫长的对峙中,我感到风雨欲来,我紧紧抱着自己的执拗,兀自坚持着。
一切在一个雨夜爆发。那天,我提着半瓶酒,昏昏沉沉地走回家。不知从何时开始,我已经习惯晚归,常常在影影幢幢的酒吧里消遣游逛。黑黢黢的楼道里似乎有浓重的呼吸,还未待我聚神辨认,一声狠厉质问劈头炸响,灯光应声亮起又暗下,明灭中,爸爸的嘴巴一张一合,汹涌喷吐着怒意。真是好笑!他之前不也让我喝酒吗?在油腻的酒局上,双眼堆笑,把我推到领导面前,做低伏小,敬酒陪笑。晃神间,掌心传来撕裂痛感,我的手被狠狠地拍在铁门上,细碎的玻璃嵌入皮肉,汩汩渗着血。他浑身燃烧着愤怒,全然不管我的挣扎,拽着我的手将我扯下楼,一把推进车里。直到驶出小区,我才清醒过来,知晓了这场狂暴的由来。是奶奶见我迟迟不回家,出去找我至今未归。他虽然不是称职的爸爸,但却是孝顺的儿子。在寻找了五条街后,我们终于找到了茫然无措的奶奶。
刚踏进家门,房门便在身后狠狠甩上,达摩克斯之剑呼啸落下,一场预谋已久的暴力开场了,爸爸毫不惜力,墙上、地上、沙发上,是我散落的头发,声嘶力竭的求救。他终于打累了,我踉跄躲进浴室,任由滚烫的热水冲刷青红交错的伤痕,在自虐中一针针缝合四分五裂的灵魂,拼凑起再次面对他的勇气。
不知过了多久,我从浴室中走出,竟看见他坐在沙发上,落地灯在他的发顶投下一圈暖黄的光晕,平白生出些温暖的意味。他见我走近便伸出手将我揽在膝头,轻柔地向我道歉,小心翼翼地亲吻我破裂的掌纹,我僵硬地承受着他的安抚,不明白这忽然的温柔意味着什么,不知道哪个才是真正的他。在他温热的怀抱中,我的脑袋渐渐变得混沌,倦意席卷而来,也许就这样乖顺听话没什么不好,至少可以不用头破血流、满身伤痕。
有什么不一样了。
鸟声不见了。救护车嘶喊着,蓝荧荧的顶灯扫在滑腻的路面上,担架上的人直愣愣地盯着我,突然咧嘴一笑,似乎,有鸟叫从他的喉咙里窜出。
原来,从来都没有自由自在的鸟,自始至终只是精神病患者的想象。
我浑浑噩噩地吃饭、睡觉、上课。恍惚间看见一只蝙蝠飞进教室,脸像老鼠,却偏生一双翅膀,不伦不类,丑陋可怖。这突然而至的外来者轻而易举地搅乱了本来的安静有序,大家纷纷尖叫躲避,再也无心学习。忽然,“嘭”地一声,蝙蝠落地,讲台前老师手握沾染蝙蝠血液的课本沉默伫立,他弯腰揪起蝙蝠翅膀,顺着窗户将其扔了出去,一气呵成。闹剧结束,秩序重回,像一切都没发生一样,我心下惶然,难道没有人看到吗?一条无辜的生命死去了啊!它只是飞错了地方,为什么一定要死呢?但书声阵阵,没有人听见我的哭喊。
可能不合时宜就是我们的原罪,只有顺服才能得到神的怜悯。
我的英语考了年级第一,本应享有爸爸允诺的奖励,可他再一次骗了我。他轻轻巧巧地改变了计划,要求我先陪他去个饭局再一起参观天文展。是了,在他看来逛展览只是吃饱喝足后可有可无的甜点,星星月亮这些遥远飘渺的东西怎么会比钞票人情更现实有用呢。也许,当我学会做一个乖女儿以后,这些失落与厌恶就会消失吧,我会用精巧的笑容掩藏哭泣,用无声的接受代替抗拒。
我像一艘满身破洞的小船,一根断去芯条的铅笔,一幅褪色斑驳的画卷,我的面目慢慢模糊,我的筋骨渐渐剥离,唯留一滩皮肉供人随意揉捏摆弄。
我本以为我的人生已了无生趣,可爸爸却总是乐此不疲地为我送上一份份惊喜。像“爱因斯坦”一样,我的弟弟凭空出现在我的生活中,他是众人眼中的天使,是希望照映出我恶毒、小气、伪善的“照妖镜”。
没有人相信是弟弟先挑衅捉弄的,即使是,那条狗也应该默默忍受,而不是嚎叫挣扎、怒目圆睁。我哭喊着恳求爸爸不要把它卖到狗肉馆,可是没用的,爸爸一如往常将我推到一边,像推开一块石头,冷漠冰凉。
又一次从噩梦中醒来,无数个深夜,我看见“爱因斯坦”在火上翻滚哭嚎,火焰闪烁间,那脸却渐渐剥落,露出我扭曲破裂的头颅,黑洞洞的窟窿大张着,嘶嘶冒着白烟。
这就是反抗的结局吗?
为庆祝我物理竞赛获奖,爸爸借机组织了一场饭局。席间,一位叔叔特意为我点了饭馆的招牌菜,是一盘狗肉。我盯着盘子边沿,默不作声,“我家李玩不吃狗肉,真是不好意思”,这样的开解并没有为我响起,长久的沉默后,我抬眼环顾四周,爸爸眼中溢满紧张和羞恼,想必我如果拒绝的话,又会是一场气急败坏的斥责吧。算了,既然打算要做一个木偶娃娃了,那就模仿得像一些吧。我叼起一块肉,细嚼慢咽地品尝,转而勾起嘴角,笑着邀请大家共享。
我想我终于长大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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